“洞”見古今 九龍坡防空洞里深藏的民族記憶

在重慶九龍坡區(qū)的巖層間,藏著許多與抗戰(zhàn)記憶緊密相連的防空洞。位于鵝公巖的高防空洞,洞高10米,不僅是避難所,更承載著特殊使命——“戰(zhàn)時充電寶”。1941年大溪溝發(fā)電廠被炸后,正是它的電力維持了重慶與各戰(zhàn)區(qū)的通訊;1949年,地下黨員在此舍命保護,讓關鍵發(fā)電設備得以留存……
像這樣的防空洞,重慶還有很多。據《重慶市防空志》記載,僅從1937年到1942年的6年時間里,重慶市區(qū)內就修建了1603個防空洞,成為戰(zhàn)時重要的防空體系。近年來,隨著抗戰(zhàn)遺址保護工程的推進,越來越多的防空洞重新進入公眾視野。今年是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(zhàn)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(zhàn)爭勝利80周年,一起走進這些洞穴,見證重慶人民不屈不撓、“愈炸愈強”的抗爭精神。
臨危受命:防空體系的倉促搭建
1937年11月20日,國民政府發(fā)布《國民政府移駐重慶宣言》,這座長江上游的山城一夜之間成為中國抗戰(zhàn)的指揮中樞。然而當時的重慶,尚未做好應對現代化戰(zhàn)爭的準備。負責防空事務的蔣逵是國民政府出于派系平衡任命的官員,這位缺乏實際防空經驗的負責人,將主要精力放在部署防空機槍上,卻對地下掩體的重要性視而不見。
“當時重慶連一張像樣的防空地圖都沒有?!敝貞c抗戰(zhàn)文史研究專家李正權在《陪都防空紀實》中記載,1938年初,日軍偵察機首次掠過重慶上空時,全城僅有3座臨時挖掘的防空洞,最大容量不足500人。這種倉促狀態(tài)在1938年2月日軍首次轟炸時釀成慘劇——日機投下的炸彈平均每顆奪走15至20條生命,化龍橋一帶的民居在轟炸后化為焦土,遇難者遺體三天都未能清理完畢。
戰(zhàn)局的殘酷迫使國民政府改組防空系統(tǒng)。1938年4月,曾在歐洲研習軍事基建工程的建筑師吳國柄臨危受命,擔任重慶防空洞總設計師。這位留洋專家?guī)砹巳碌囊?guī)劃理念:將重慶城區(qū)按人口密度劃分為12個防空區(qū),要求每區(qū)至少修建5座能抵御500磅炸彈的大型防空洞。如今重慶檔案館保存的《陪都防空洞建設規(guī)劃圖》上,仍能看到他用紅鉛筆標注的設計要點:“洞高不低于2.5米,通道寬度需容兩人并行,每50米設通風口一處。”
吳國柄主導的較場口大隧道工程成為當時的標桿。設計圖紙顯示,這座位于渝中區(qū)核心地帶的隧道原計劃長1.8公里,分上中下三層,可容納5萬人避難。但實際施工中,由于蔣介石南山官邸、宋子文公館等要員住所的防空洞工程緊急抽調人員,較場口工地的熟練工匠從300人銳減至80人,最終建成的隧道僅為原計劃的三分之一,且多處出現坍塌隱患。
土法上馬:
巖壁間的生存智慧
7月7日,在位于九龍坡區(qū)的建川抗戰(zhàn)文物博物館的展柜里有這樣一組特殊的工具,它見證了當年施工的艱辛:銹蝕的鐵釬、開裂的木杠,還有被炭火熏黑的陶制風箱。這些原始工具,是缺乏現代化設備的中國工匠對抗堅硬巖層的武器。
由于漢陽火藥廠在搬遷中停產,南京火藥廠遭炸毀,重慶防空洞施工幾乎斷絕了炸藥來源。工匠們發(fā)明了“火燒水激”的古法:先在巖壁上鑿出淺洞,填入煤炭燃燒五小時以上,待巖石溫度升至300度以上時,用冷水急劇降溫。熱脹冷縮產生的應力能使巖石自然崩裂,再由工人用鐵釬撬下碎石。
這種原始方法效率低下卻充滿智慧。重慶檔案館《防空洞施工日志》記載,1939年春,江北嘴工地用此法每天可推進1.2米,而同期用人工鑿巖僅能推進0.3米。
材料的匱乏催生了更多應急發(fā)明。由于鋼筋被軍方征用,工匠們用楠竹代替鋼筋澆筑混凝土;缺乏水泥時,就將糯米漿混合石灰制成黏合劑;通風設備不足,便在洞口懸掛浸濕的麻布過濾空氣。在九龍坡區(qū)發(fā)現的一處防空洞遺址里,至今保留著用整根黃葛樹樹干挖成的通風管,管身上密密麻麻的鑿痕,記錄著工匠們的耐心與堅韌。
最令人動容的是運輸方式。在重慶建川博物館的防空洞中,仍能看見防空洞巖壁上當年開鑿的痕跡。史料記載,每塊重達200公斤的巖石,都需要8名工人用木杠抬著,沿著這樣的石階一步步運出山谷。重慶文史資料《陪都勞工紀實》記載,1939至1941年間,僅運輸防空洞土石方就累死了3000多名壯丁。
壯丁悲歌:
被裹挾的平民命運
“三丁抽一,五丁抽二”——這句寫在1938年《四川省壯丁征調條例》上的規(guī)定,將數百萬四川農民卷入了防空洞建設。
壯丁們的生活條件極其惡劣,在較場口工地遺址出土的陶碗上,仍能看到清晰的霉斑痕跡。勞工們住在用油布搭成的窩棚里,冬天沒有棉被,就擠在一起取暖;夏天則要忍受蚊蟲叮咬,不少人因此染上瘧疾。
更不公平的是制度設計。壯丁服役按“人次”計算,一個縣每月必須保證300人的在崗數量,無論是否有人傷亡。這意味著受傷的壯丁回家休養(yǎng)后,很快會被再次征召。當時的《巴縣志》記載,該縣有位叫陳老五的農民,1939年至1943年間先后被征調6次,參與了沙坪壩、大渡口、南岸三地的防空洞建設。
富戶們則通過“買壯丁”逃避徭役。史料記載,1940年的重慶,10塊大洋可買一個壯丁替自己服役兩個月。這筆錢相當于普通農民半年的收入,足以讓一個貧困家庭度過饑荒。在這樣的制度下,工地上的壯丁幾乎全是最貧困的農民,他們用血肉之軀,為城市筑起了防空屏障。
九龍記憶:
防空洞里的特殊使命
在九龍坡區(qū)的抗戰(zhàn)遺址中,兩處防空洞承載著特殊的歷史記憶。位于九龍坡區(qū)銅罐驛的成渝鐵路隧道遺址,這座長1000米的隧道是當時重慶最長的單一防空洞,可容納8000人避難。而位于九龍坡區(qū)鵝公巖的高防空洞,則創(chuàng)造了另一項紀錄——10米的洞高使其成為全市最高的防空設施。
1937年7月7日,李待琛接任鞏縣兵工廠廠長,重整工廠為軍政部兵工署第十一工廠??箲?zhàn)期間,他帶領第十一工廠轉戰(zhàn)武漢、長沙、株洲、辰溪、煙溪、孝坪,在湖南境內堅持兵工生產。1940年10月,兵工署第十一工廠與第一工廠調整作業(yè):將十一工廠遷重慶銅罐驛部分并入第一工廠;而十一工廠、第一工廠未遷渝部分亦合并,在湖南組建一個廠,用兵工署第十一工廠的番號。
多方查閱資料和相關文獻了解到,這個曾經的華北最大兵工廠,最早制造中正式步槍,后來輾轉搬遷,到達重慶銅罐驛,最終劃撥給第21兵工廠(長安集團前身)作為分廠,而這個分廠的生產就在銅罐驛防空洞里進行。
鵝公巖的高防空洞則藏著一個秘密,肩負“后備能源”重任,如同重慶的“戰(zhàn)時充電寶”。重慶市電力公司電力史編輯室副主編、中國電力教育協會電力教育史編委會副主編鄧穎在《百年電力人物與史話》中披露,這處看似普通的防空洞,其實是抗戰(zhàn)時期的“備用發(fā)電站”,而這本圖書正收藏在九龍坡區(qū)圖書館中。
1938年2月起,日本飛機對重慶實施野蠻轟炸,先后出動飛機9513架次,轟炸218次。由于電力設施大都暴露在外,目標十分明顯,因此每次轟炸必遭毀損,日軍飛機大轟炸給重慶電力造成十分慘重的財產損失。
重慶電力公司大溪溝電廠是當時市區(qū)的唯一電廠,該廠建成于1934年7月,原只有3套1000千瓦發(fā)電機組,抗日戰(zhàn)爭爆發(fā)后電力需求不斷增長,為此重慶電力公司決定向英國購買4500千瓦汽輪發(fā)電機組2套,先后于1937年12月和1938年1月建成發(fā)電。裝機容量達到12000千瓦,是當時西南、西北大后方的最大火電廠。
地下電站:
經歷了最嚴峻的考
1940年6月,大溪溝電廠兩次中彈,炸壞主變壓器等設備。按國民政府指令,電力公司決定拆遷4500千瓦汽輪發(fā)電機組一套。同年8月5日,將機組設備全部拆裝打包上船,運至雞冠石一帶江上隱蔽;8月10日,第一兵工廠讓出鵝公巖兩個山洞,作為洞內廠房之用。但山洞容量不足,必須擴大洞容量至原洞容量的3倍(高55英尺,寬35英尺,長100英尺),其中煙囪必須穿過石層,由下而上開鑿,更是費工費時,十分艱巨。到1942年4月,拆建機組才建成發(fā)電,歷時一年又十個月。廠名為重慶電力公司第三電廠,是當時我國最大的山洞電廠。電廠一路供電化龍橋、沙坪壩地區(qū);一路經升壓后,送電至李家沱一帶。
1941年6月,大溪溝發(fā)電廠被炸后,正是這處防空洞的電力,讓重慶與各戰(zhàn)區(qū)的通訊得以維持。
1949年11月27日,這座“地下電站”經歷了最嚴峻的考驗。國民黨特務接到命令,要炸毀這處設施。當時在電站工作的兩名地下黨員——謝家灣人陳友才和合川人李順達,組織工人用棉被包裹炸藥包,延緩了爆炸時間。雖然兩人在掩護群眾轉移時犧牲,但關鍵的發(fā)電設備得以保存。如今,他們的事跡被鐫刻在烈士陵園的紀念碑上,與防空洞的巖壁一起,成為永恒的紀念。
重慶防空洞眾多,根據《重慶市防空志》記載,僅從1937年到1942年的6年時間里,重慶市區(qū)內就修建了1603個防空洞,使用面積約有110萬平方米。這些散布在城市各個角落的洞穴,在1949年后大多被改造為倉庫、工廠或地下商業(yè)街,如楊家坪地下商場,淡出了人們的視線。近年來,隨著抗戰(zhàn)遺址保護工程的推進,越來越多的防空洞重新進入公眾視野。
如今,“兵工署第一工廠”舊址經過保護性修復,成為以抗戰(zhàn)歷史為主題的“重慶建川博物館”。依托當年開鑿的生產洞體,展覽著大量抗戰(zhàn)時期的實物、影像資料等。
在兵工史展覽區(qū),一支支烏黑發(fā)亮的步槍、機槍,一款款軍綠色擲彈筒、迫擊炮,靜靜陳列著,仿佛在訴說著當年的血淚史。(范坤民、曹鳴鷗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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